仰望 04
那之后他才真正开始接触辛普瑞的研究。一种绝不含糊，永不妥协的，对元素，对力量，对世界本质的拷问。
也是那之后他才发现辛普瑞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绝非临时起意。
那个人的脑袋里仿佛装着另一个飞扬跳脱却逻辑严密，秩序井然而又充满颠覆性构想的世界。
他会在路过一片丛林时忽然说想吃烤鱼，循着野兽的足迹找到水源，用烧烤食物的香气引出深居寒潭的巨蟒并斩杀它，取走它的胆，并在紧接着的下一片丛林中用那气味独特的胆汁诱杀他清单上的飞虫。也会在失手走脱了一只猎物时，不再向丛林深处追反而往城里走，拎着欧格让他一个人去地下打擂，不许用武技，不许变身，只能用他教的那些驭使元素的方法，赢了钱转手就从黑市花出去，换成他想要的毛皮和几样只有附近产出的材料。
去另一个目的地的路上，他将欧格遇到的所有问题一一点出来，指教他之余也和他讨论，怎样使用元素才更有效率，将哪几种元素组合起来能产生新效果，云云。弥补他因为没时间与人切磋而留下的漏洞。
从密林到城镇，河流到荒原，火山到沙漠，走一处搜刮一处，有用的没用的，只要能拿辛普瑞都拿走，装在那个据说是他亲自动手打出来的铁环里。辛普瑞给它刻了个名字，幻湖，可能是从幻海上得到的灵感。他说这是世界上第一枚空间戒指，人类在炼金技术上取得的伟大进步，但欧格没法欺骗自己把那玩意儿称作戒指。首先它就不是个标准的圆，没闭口，有棱有角的，套在指关节上都能当作指虎。
欧格试着对它的外形提出抗议时辛普瑞正用指尖凝结的水珠清洗戒指表面沾上的血。
“好吧，她确实不太好看。但是就硬和锋利的方面而言——她还挺好用的。”他耸耸肩。就在刚刚他才用这枚稀有金属铸造的“指虎”磕飞了一只猛兽的獠牙。
后来他还打了一根杖。至少他把那柄怎么看都是长柄镰刀的东西叫做杖——那时他们已经初步决定，把掌控元素，通过对元素的排列组合形成种种效果的方法和其体系命名为“魔法”，那根杖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世界上第一把法杖。同样由辛普瑞命名为“月涟”。
他解释为法师执此杖便如同执掌了自然的权柄，可以信手拨弄如水月光，让光元素酝成涟漪，但联系起它充满了暴力之美的外形，欧格怎么看都觉得它只能将月亮劈成两半。
它在辛普瑞手里时，劈过的人也绝对比施展过的魔法多，多的多。欧格可以肯定。
白天行路、狩猎、采集素材，夜深了则点起魔法灯，在它大约三成的自爆率下心惊胆战地继续前日的研究，过了大半年，清单上的东西收集得七七八八，辛普瑞开始和欧格一道一样一样地拆分它们。从元素层面上进行分解，完整，无损失地剥离出构筑一种材料的所有元素，得出上百种公式后再对比它们的相似和不同。
“假如这个世界真是神造的，那我也要知道是用什么造的，怎么造的。”辛普瑞这么说。
带走欧格的一整年后，他走到欧格面前，两手背在身后，眼里是孩子一样的狡黠与兴奋：“我想我知道造物的秘密了。”
“...？”
欧格从繁杂凌乱的数据表里抬起头，满脑子是待统计的科尔诺峡谷禽类飞行高度，先看到了辛普瑞惯常的笑容，而后被涌进眼底的温润光华慑服得一瞬间表情凝固。
“...幻象？”
“我才不会做把幻象送人这么没品的事情呢。喏，接着。”
辛普瑞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握着羽毛笔的手翻了个方向。一团沁凉而柔滑，像泉水更像月光的东西滑进掌心。直到将它握实了欧格都仍旧感到不真实，手指不自觉在明珠表面摩挲。
辛普瑞趁他不注意捏住他一块脸皮向外扯。
“痛吗？痛就是真的。‘明月小姐’她经过我的努力，又能出场和我们见面了。”
“可是这不合......”
“别急，还有更不合理的呢。”
萤火似的光点自明月之泪表面浮出，受到磁石吸引一般不断向欧格的皮肤靠近，一旦贴上便迅速没进去，带着一点暖意融进他的血脉里。细碎的温暖之感通过血脉的流动在右胸口汇集，逐渐形成另一种搏动，近于心跳，每跳一次便带动所有光点一齐颤动，仿佛在那个位置有一种饥渴的，崭新的器官正在成型。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却那么舒适，那么安恬，那么......自然。让人觉得理当如此，不应放手。
欧格咬着牙，冷汗从额角滑下，每一枚光点都像在对他呼唤，来啊，快来吸收我，你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继续这样握住就好——他的指关节因为缺血而泛白，整只手都在簌簌颤抖，极为困难地一根一根松开了攥在明月之泪上的手指。
拳头大小的饱满玉珠向地面砸去，破碎的音效似乎下一秒就将响起。他不敢看，怕世界都要因为那一声响而结束，但过了很久却什么声音都没传来。
欧格睁开眼。辛普瑞手里浮着明月之泪，再次递到他眼前来，示意他去接。
他踌躇了。
“这样不好吧。”
“有进步。”辛普瑞欣慰地点着头。“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做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欧格没有再看充满了诱惑力的明月之泪，望着辛普瑞，脸上遍布迷茫。“您窃取了狼人族给月神的信仰，还将它们通过这颗伪造的明珠转移......这样一来，难道所有人都可能获得信仰之力，成为神？”
“不是所有人，是你，欧格。”辛普瑞说。手还停留在原处，等着欧格去接他的东西。他用富有压迫力的眼神强迫欧格与他对视。“你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对吗？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把我们见面的那天当生日吧。而这就是我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给你晋升神祇的机会。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