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黄昏

·unlight相关。林奈乌斯中心。

·含有捏造剧情和私设。很多私设。十分多的私设。



——我看见一轮明日,在黎明的原野升起。

   

   林奈乌斯一度确信地上世界拥有两片星空。

   一仰脖子便拥满眼眶的黛蓝的夜,与阖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便充塞呼吸道的温柔的花香。

   头顶的星空稀稀落落洒着光子,云雾飘摇间镶嵌着象牙白的月弯;身边的星空——那夜色渲染里呈现出瑰丽的暗蓝紫色的,无可计数的花朵构筑的海洋,追随着晚风的步点轻晃茎瓣,曳动层层阵阵的波涛。

   辽阔无穷的草野中仿佛独他一人存在,身处天上地下两爿星空的夹缝,展开双臂迎接忽如其来的大风。

   枝叶抖动的细微声响交织成自然独特的交响乐。他听见土壤深层背负甲壳的小虫挖松土块,巴掌大的翠鸟耸动长喙翻捡砂石,听见有花在开,有花准备着谢,听见风掠过他覆着细软的碎发的耳畔......生命的洪潮灌溉着广阔的土地,最后也化为一缕风,混在潮湿的空气里钻入他的耳朵。

   即便在那个瞬间他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嗅到了花的芬芳。也许那香气只是他想象与梦的一部分,借助成年人贫瘠的创造力来补完的制成品——不然无法解释那久远、模糊、清浅而不可捉摸的关于花香的记忆缘何能在他幼小的脑海中研磨出永不褪色的印痕。

   完全是出乎一种更高层次的本能,没有借助任何外力,还是个孩子的林奈乌斯从特制的轮椅上站立而起。

   对那暗紫的花的星空伸出手,试图攫取一缕不可思议的馨香。

   身体前倾欲行的刹那平衡便彻底而决然地坍塌。岔向空气的细白手指徒劳地划过一片暗凉。他从指缝里看到花儿一朵朵紧挨着,柔软如舞女的身姿地缓缓摇曳,下一刹那他以胸腹触地,失去控制的腿足勾住了轮椅的金属杆,器械翻倒恰好压在脆弱的小腿上——从他站起到他倒下,被轮椅压住,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同行的成年人慌乱地向他跑来,而他自身却无知无觉,属于孩童的濡慕的眼未曾将渴望的目光投给任何一位长辈,却瞬也不瞬地直盯着眼前的花朵。

   被搂着腰抱起时他仍在不死心地伸手,受限于胳膊的长度,再三努力也触碰不到目标的边缘,唯有身躯被抱着腾空的那一刹那,得益于意外缩短的距离,绷直的食指刚刚好地抚过了花瓣的一角。

   ——毫无预兆地。

   指尖擦过花瓣时忽然穿透全身的战栗。

   那柔嫩的能对泪腺形成刺激的触感。

   终此一生工程师再也不曾遗忘。


   “恭喜。”办公桌后的女性扶了扶镜框,推了一份空白表单到林奈乌斯面前,请他做例行登记。“相当了不起的成果,有这个作为支撑,加上你前几年主持和参与的那些项目,得到上级技师的称号应该不是问题。”

   “嗯......”林奈乌斯粗略地浏览着眼前的文书,每一位新晋的技师都被要求填写这个作为备案,内容无外乎是些通常的姓名、年龄、主要研究方向云云,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列着条他觉得颇有趣的问题:您希望今后能专注于什么的研究。他拾了只黑笔唰唰地写起来。“谢谢,这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我不过只是担负了最后的总结工作而已,并没什么特别的功劳。”

   “不管怎么说,能够获得更好的研究环境这点倒是很不错的......”他笑着将填完的表交回去,办公的女性扫了一眼后眉头却皱起来。“林奈乌斯上级技师。”她严肃地叫住了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林奈乌斯。

   “怎么,有哪里写错了吗?”

   “错的离谱。”她压抑着什么似的冷冷地说,勉强拿出的殷勤也尽数收回。“‘改善地上世界的环境’?先不说如此空泛的命题能不能申请到经费支持,你当真打算将未来的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这种没有价值的方向?哪怕作为玩笑我也只觉得这无聊到让人惊恐。”

   “准确地说该是‘阻止地上世界环境的进一步恶化,寻找到让它恢复若干年前的健康程度的方法’。”

   林奈乌斯微笑着接下她的话茬,对她冷淡而锋芒毕露的态度并不在意,重新拉开椅子施施然坐下来,抿了一口温度尚存的茶水滋润了喉眼,才接着说。

   “我并不认为这是如何空洞博大的题目,正相反,它具有的现实意义和实践价值恐怕远超你我的想象。如果你乐意听的话,我是不介意就这点向你做个详细的阐述的......”

   “不,对你的研究本身我完全不感兴趣。”

   女性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干脆地打断他。

   “这是我好意的规劝,及时收手吧,林奈乌斯。没人会站在你身后的。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只能说,这是对于你那被评价为上级的才能的极大浪费,和不可容忍的挥霍。”

   “是吗。也许你说的对吧。”

   林奈乌斯安然地坐在原处,沾着茶水的唇翘起柔和的弧线,他同样用中指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子的边缘,像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程度远远高过眼前这场交谈的问题。“我也有我自己的考虑......我希望能申请一段时间的自由出行,一到两年吧,那期间我会组织队伍去地上做实地考察。”

   “在这种无聊的方向上花费几年时间?我必须再说一遍,你是在浪费自己作为工程师的卓越天赋。”

   “硬要将我留在这里才是浪费呢。”

   林奈乌斯轻声说,语气里却没有任何软弱和退缩的成分。

   “对于没兴趣的研究方向我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等同的热情的。即便你们能扣留我的申请,限制我的自由,也没有办法逼迫我为我并不热爱的事业付诸全身心的精力——那是我自己都无法逼自己做到的事情,同为工程师的你不会不明白的。”

   “你......”

   “与其让我呆在这里替别人打下手,浪费导都的资源做些可有可无的事情,还不如放任我去自己干,那样说不定还能在偶然间创造出些导都能利用的成果,不是吗?”

   这回没有再任凭女性打断他,林奈乌斯伸平手掌压了一下,示意她听完再说,温和但不容阻挠地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吐露。

   “需要的资金甚至不会超过建设一间常规实验室的花费,未来能够取得的回报却是包含着无穷可能性的未知——今后若有工程师希望来地上做研究,也大可使用我建立的基础设施,无须再做无谓的开销,我已经写了有翔实的数据分析的报告,读过那个你们便会意识到这项投资并不吃亏。”

   “设备和资源从来都不是我们考量性价比时关注的重点。”女性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他,仿佛觉得他不可理喻似的,只是耐着性子向这位刚刚成为上级技师的青年做最后的劝导。“我们最为令人称羡也是最值得呵护的资源,不是金钱也不是矿产,而是人才。我希望你能再仔细考虑一下,是否真的要坚持做这种......违背导都理念的事情。”

   “直接说‘异端’也没问题的哪。”林奈乌斯说。

   “很高兴你还保留着这种程度的自知之明。”

   女性硬邦邦地说道,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一丁点高兴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的记录我收下了,慢走不送。”

   ——她大概已将他看作什么冥顽不灵的石头,不可教化的朽木吧。林奈乌斯摇摇头苦笑着,仍旧礼貌地颌首道别,才撑起拐杖慢慢将自己笨拙的腿脚拖出房间。

   电子门在身后滑动合起,他松弛了全程一直谨慎地绷着的全身肌肉,舒了一口气出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密封包装的小甜甜圈,浓缩的糖浆覆层触到舌尖便甜到了心底,口腔里壅塞的黏稠的甜味缓解了从刚才开始便紧箍着心脏的忐忑不安。他不由又叹了口气,将剩下的半个圈一股脑塞进腮帮。

   不疾不徐地沿着净白的长廊向自己的研究室走着,享受迟来的下午茶时光。

   青年微微眯着眼咀嚼口中食物,思绪神游物外,天生带着些许下弯的眼角不笑时也像是藏着三分半的笑意,阳光一照便要暖乎乎地化开,与全无多余装饰,风格冷硬的室内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总算是解决了......吧。”

   冷静自若地面对着公职人员诉说理念的那分从容还未散去,锋芒却是丝毫不剩了。林奈乌斯回到他的实验室里,取了毛巾擦拭额角的汗,他实在不算擅长这类事情——与人争执,驳斥对方,用语言谋取自身的利益,等等,只是不得不做才硬撑着装个业务熟络的样子,但愿表现效果还行。

   申请去地上的事情始终没有眉目,既那天的一场谈话之后便再没了后文。

   林奈乌斯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简单地批复下来,抑制不住地有些失望之余,平静地继续着先前还未完成的研究和实验,这点上他和大多数工程师一样,并不很关注自己的研究以外的事情,只要还保留着一块足够放置他所有实验设备的空间便能安份许久了。

   有时忽然自繁忙的工作中走神,视线一个飘忽落到桌角的真空玻璃管上,反光之后隐隐绰绰的生命的光辉总让他的神思飘的更远。淡蓝柔润的花瓣中央是缺损了殆半的蕊芯,同一方向的瓣角也像是被什么扯落了,薄的将透明的撕痕裸露在林奈乌斯的视线里,仿佛仍滴挂着来自那个星光如海的夜晚的露水。

   手会不自觉地停下做到半途的工作,隔着玻璃轻轻抚摸着无法触碰的花朵,就像疼宠着最惹人爱怜的孩子。

   那永远停留在了未愈状态的伤痕来源自小时候的他——林奈乌斯对此感到遗憾,但也觉得这样不完美的地方才正是大自然完整的美好,并没想过对它进行修复。

   “能够再一次看到就好了哪......”

   没有第二个人在的实验里他低声地说着,鼻尖凑到玻璃罐密封严密的顶端,能嗅到的自只有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味的空气,恍惚中他却又听见儿时的风自耳畔狂烈地掠过去。

   为了再次找寻到记忆中的那片星海,确认那风声、虫鸣、花香究竟是臆想还是曾经的真实,他绝对不能就此停下脚步。如果谁也不想为所谓的环境负责,便让他来吧。在圆梦的希望彻底破碎前,他希望他还能有机会为已然脆弱不堪的世界做一些修补,而后像对待情人一样细细呵护。

   ——非要说他身为工程师的淡泊人生里有什么执念的话,也只有这一条了。

   晃晃脑袋将这些毫无意义的想法甩开,林奈乌斯小心地把借助永生花技术保存下来的花朵放回书桌角落。

   不知不觉也发呆了有十来分钟了,他看着时间失笑,自打幼时跟随着父亲去过一次地上世界之后,他便再也没遇到过如此触动他心弦的事物,以至于哪怕只是偶然间回想起来,都难以自制地想要逃离现实,就此沉浸在那宛如梦幻的场景之中。

   约莫要到下午三点时,他停下了手边的数据记录,关了实验室的门,向这块区域的医疗中心走。

   林奈乌斯的智力水平在他出生时便得到了上等的评价,而相对的,身体素质一直算不上好,右腿先天的残疾历经多次治疗也没能痊愈,成年后仍然需要做定期检查,依靠肌肉按摩减缓腿部萎缩的进程,矫正骨骼在这段时间可能出现的畸形。

   全自动化的管理早就已经在所有公共设施推行,他走进医护室,理所当然地没有看见其他人,走到常用的设备那里,启动电源开始预热。

   经验里这个过程大约要花费二十分钟,为了不浪费时间,林奈乌斯坐到旁边的折叠床上,随意拆了颗硬糖抛进嘴里,读起了旁边摆放的刊物。其中有篇关于最新的地上生物研究进展的论文,题目立的广阔极了,内容则和林奈乌斯预想中的一样空洞,不仅数据缺失严重,言辞也用的很模糊,比起考查报告更像是借助数学工具搭建的虚构模型。

   林奈乌斯吮着鼓在脸颊里的水果糖,饶有兴味而又仔细地一行一行看了下去。

   有总好过没有。他习惯了也能乐观了,享受着这一点点从导都指缝里漏下来的资讯,思索若是他来做这份研究报告会从哪里起步。

   设备运行的细微嗡嗡声里时间缓慢地流淌着。

   导都无所不在的监视与保护将年轻的工程师们在象牙塔里焐的太久了。

   久到他们绝少有机会听闻濒死的惨叫,用毛孔呼吸拂面的冰冷血气;他们所知道的死亡是若干毫升注射入静脉的空气,震荡中无声粉碎的大脑,是牢笼里抽搐着倒下的白鼠和吸自培养皿的菌液,一切安全、可控,意外只是计算之内的意外,伤痛与死亡按量计算,不会超出最初的评估。

   他们没有机会认识到一种冠着事故之名的意外。它往往在最巧妙的时间点发生。

   那甚至无关乎机器的运行状况是否良好,早晨有否进行初步的故障排查,它仿佛毫无缘由地突兀降临,只是掌管灾厄的神明刹那间的灵机一动——最开始的几秒钟林奈乌斯依稀听见了不合韵律的杂音,有什么浅而密的动静穿插在齿轮的机械传动里。

   盘伏在金属体腔中的野兽,从这一时刻开始振动肺叶,鼓出亘古以来的第一声沉重的呼吸。

   绵长悠远的气息穿透了周围的零件,将那震颤传达到医疗器械的外壳。起初它轻微、柔缓,拂过机械隐藏在核心的能源,抚过白衣的工程师乍才抬起的茫然视线,忽然一下便炸如惊雷。

   短促而惨烈的半秒钟之后,警报声凄厉地撕裂鲜红的空气,轰然大作之前。

   林奈乌斯乍才意识到那飞溅在雪白无尘的墙壁上,泼洒到半人高度的艳红色出自他的身体。

   ——然而人的身体又如何能瞬间溢出这样大量的血,而不昏迷呢?

   兵嗙。

   跌出牙关的糖球笔直落下,磕在血泊里。

   他舔了舔贴着腮帮的口腔内壁,浓郁的铁锈味遮蔽了甜,更多的血还在涌出来,淹没他的牙齿也堵住他的呼吸道,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周围,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嗓子眼里壅塞的血沫逼迫他不停地咳嗽,却并没有将任何东西咳出来的力气。

   身体微弱的震动使得斜插在他大腿和腹部的钢筋陷的更深,他垂着眼看着身下的一片狼藉,忍不住地要笑起来,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牲礼,七扭八歪地被圣钉固定成可笑的形状,呈在博物馆里,仅供后人参观敬仰——或者引以为鉴。

   咕噜。咕噜。

   糖球滚动着,划开他脸侧堆积的血液,沿着小小的溪流欢快地向外探险,直到卡在柜脚的空隙才停驻。

   听着那清越的撞击声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他笑着,咬着牙舒展手臂,克服贯穿脊椎的,难以形容的剧痛,挣扎着想要用指尖触碰那颗糖果——那鲜红刺目的背景里唯一的异色,为了吸引消费者而染就的花朵一般的魅蓝。

   已然分不清是神经在悲鸣,还是韧带与骨骼在对他抗议。

   指缝里幽微的淡蓝色遥远的一如捉不住的梦。

   小时候的他挣扎着碰到了,却也将它弄坏了;现在则是他自己坏掉了。

   “能...再一次......”

   ——能再一次看到就好了。

   血泊里的青年闭上了眼,失去力气的手臂痉挛着软垂,躺在柜前一公分的距离。

   削薄细腻的指尖所向的地方,蓝色的糖球窥视着眼前的惨剧,将青年那副如同祭礼的扭曲姿态,以及白净的脸庞上极度不合时宜的淡淡笑意收入眼底。

   像是梦境适才升起,甜蜜的情节正在起步,无限美好于未来等待,化作一场星空下的重逢。

   “林奈上级技师......”

   穿着医护人员的工作袍的女性抬手叩了叩床铺铁制的栏角,床位的主人抖动了一下,被褥里的身躯调整了姿势,刚被惊醒似的抬头看过来,无辜地揉着微带水气的眼角。

   林奈乌斯抬起病号组的条纹袖口,掩住嘴巴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啊......抱歉抱歉,最近总是很容易感觉困呢,再看到我睡过去的话麻烦继续把我叫醒吧。”

   “您刚才......是不是在......”

   女工程师迟疑地问。

   林奈乌斯点头笑道:“因为真的很痛嘛。不过不要告诉别人啊——一个人缩在病床上哭鼻子这种事说出去就太丢人了,嗯,我请你吃点心吧,作为交换请帮我保守秘密哪。”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两张招待卷和一袋压扁了的白面包,用没打着点滴的手举着。

   “您真是......”女子有些好笑地拒绝了林奈乌斯的邀请,顺手收缴他的藏品,瞪了他一眼阻止他拿回去,“明明那个时候都还能笑着被推进手术室的,现在反而感觉到痛了?您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点。还有,没人告诉过您养病期间不许乱吃东西吗,到底是谁一直在给你带甜食......”

   “嗯......谁呢......?”林奈乌斯打着哈哈看向别处的墙角。

   女子叹气:“......容易困乏应该也是失血太多的后遗症,饮食方面还是要注意一点。”

   “知道啦,没事的,我毕竟也是做过医疗器械的,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不了解。”林奈乌斯掖好枕巾,庆幸另外半边压着的巧克力因为体积小没被她看见,安抚地对她露出微笑。“下面就要开始复健了吧,补充一些糖分增强体力也是必要的哦......我认为。”

   距离意外发生的已过去两个月,当天警报奏响后很快就有人赶到对林奈乌斯进行施救,被送入手术室时他甚至仍能维持清醒的意识,安慰相熟的朋友不必太为他担心。

   从未出过此等安全事故的导都对此十分重视,组织专家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深入调查,其原因最后被公开宣布为未知的机械故障。诊疗室内的设备隔天便被一台不剩的撤走替换,墙壁后面的线路也全部拆开逐一检测。曾经也有工程师质疑过这巧合的过分的“意外”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但在官方表明了态度,所有牵涉到这起事故的设施都在极短时间内被清理掉之后,嗅闻到风声的人们也便默契地同时收了声。

   毕竟就连林奈乌斯自己都选择了沉默。

   全力的抢救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不至于留下永久性的残疾,对大腿骨骼的进一步破坏已经彻底断送了治愈他先天的疾病的可能性,即便日后林奈乌斯能靠着毅力完成痛苦的复健,也绝对不可能再独自完成哪怕是十米的步行。

   对于常年寄寓在地下的实验室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工程师而言,这一后遗症也许并不致命,指望着倚靠这一双玻璃般脆弱的腿足穿山越野,汲取自然界中的信号却是奢求了。

   遑论这场重伤带给他的诸如贫血、晕眩、困乏的后遗症,对于他势必要亲自深入山林的研究又会造成多大的危险。

   因而,林奈乌斯早些时日递交的申请宛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被扣押下来,也可以视作是高层对他身体状况的体谅,是任谁都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再次拄着拐杖,颤抖着站立到地面上的时候,潘德莫尼的日历已又向前掀了半年。

   林奈乌斯勉强走了十几步便气喘吁吁,胸膛震如擂鼓,连忙含了颗糖到嘴里,心理上的安慰作用稍微驱散了眼前一阵阵的昏黑,他缓了片刻刚要继续走,一抬身却被扶住胳膊接到对面那人的怀里,对方也不言语,只是搀扶着他陪他一起沿着回廊慢慢散着步。

   “艾格林,你回来了呀。”他轻声呼唤友人的名字,对方看着前方,并不应答,蹙着眉头一副严肃思忖的样子。

   “虽然那台机器最后的改装专利在你手上,这也不表示你应该为事故负责哦...?”林奈乌斯接着说。“我反而应该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离开前将它改造的更轻便了,现在的结果才真是叫人不敢想象......”

   “我没有在想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艾格林摇头。

   “为已经发生的事伤神太过浪费精力了。潘德莫尼现在的医疗水平,按照我估算的速度发展下去的话,恐怕未来二十年内都不可能有这方面的突破性成果出现。你真的不考虑使用义肢吗......林奈?”

   “嗯......谢谢,不过暂时还是算了。反正我也已经习惯像这样生活了。倒是你,过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希望是能让你开心点的东西吧。”艾格林不再试图说服他,取出叠好放在胸前兜袋里的文件,林奈乌斯粗略地扫了一遍,忍不住又折回去从头行第一个字认真地看起来,读完后诧异地抬头看向艾格林:“给我的?”

   “抚恤,安慰,补偿......或者随你怎么理解,我原想替你向统治局多争取一些利益,结果他们却先找到我,还给了我这份任命书。”

   “补偿吗。”林奈乌斯的笑容里微带苦涩。“原来去地上竟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早知如此我不如一开始就对自己的腿下手了。”

   “这玩笑不好笑哦。”

   “哈哈,知道是玩笑就好啦。这次是让我随同派往地面的环境考察队去做个观光客?只分配了些可有可无的工作给我,行程却很宽松呢。”

    “你把这几个月当作带薪休假就行了。”艾格林抽走他手里的任命书,将另一份资料拿给他。“用不着真的替他们劳心劳力。”

   “好,我明白的......我想,那一定会是,非常令人期待的旅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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