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兽

·unlight相关。泰瑞尔中心。林泰C&贝琳达。

·写在泰瑞R2之前,已做好被打脸的准备(x

  

  青年的心中寄寓着黑色的狂兽。

  那兽披拂漆黑水滑的皮毛,日复一日地用利爪尖牙撕咬他的筋络,挥舞着森白的武器,在心室之中撞击,吼叫,进攻,时时刻刻想要冲破束缚它的肉身;从未屈服,从不安宁,喉管深处鼓荡着渴盼自由的带血的咆哮。

  青年很早就知道它的存在。一直以来与它相安无事地共存。

  驱使他前进的动力究竟来源于他自身的意志,还是这占据他心房的兽物不甘的嘶吼,很多时候他无法一一分辨。但分辨这两者本身也并不显得如何重要。他与它共生共存亡,分享着一样的欲念与渴望,它不安分地追寻着极致,希求摆脱他这副脆弱的人类之身,而他又何尝不希望挥开这拘束他思想,阻碍他对真理的探寻的枷锁。

  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抵御不住兽吼中蕴含的诱惑而走向毁灭吧。

  那是许久之前的某一天,尚在求学的泰瑞尔忽然间诞生的想法。

  

  用指腹亲自确认了最后一块零件的妥帖安置,泰瑞尔没有再给这件经他手完成的作品多余的注视,生疏礼貌的目光扫向窗外等待结果的男人:“可以开始了,林奈乌斯上级技师。”

  “请。”林奈乌斯微笑颌首。“我这边记录的准备也已经完成了。”

  首先是基本机能的确认,拥有人类外观的造物追随着指令活动四肢,舒展钢铁骨骼,饱满的胸脯模拟呼吸时肺部的运动扩张、收缩,种植睫毛纤毫可数,如有生命地微微震颤。那冰冷而美丽的瞳眸终于绽放在眼前时泰瑞尔不由屏住呼吸。再没有什么比亲手创造出一尊举世绝伦的杰作更令人兴奋的事了,非要举例的话,活着见证这件杰作诞生于世的瞬间或可算一条。

  泰瑞尔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他灼烈燃烧的灵魂,将暗藏熔岩的瞳眸与压制不住的变得粗重的呼吸掩盖在愈加精准,愈加冷静犀利的操作手法中。

  白皙瘦长的手指在器械与金属的丛林中跳动,挑起唯一正确的导线,输入不含一个多余字符的干净利落的指令,林奈乌斯的监视落在他背后,观察着他庄重地挺直的脊背,轻快腾跃操作键钮的手指,却无法注意到触碰到人偶的机械核心时由指尖荡开的微弱,而绵密不绝如同压抑的海啸的颤栗。

  世人将看见并醉心于她的美丽,她的强悍,她在战场的泛用性……

  只有泰瑞尔自己知道,他即将借助这具躯壳完成一场多么疯狂,又是多么伟壮的实验。

  “基本机能都可以实现。”泰瑞尔用他能发出的最平静的声音说道。“接下来将测试战斗机能。”

  “她很漂亮。”林奈乌斯低头签字时随意地评述道。

  “谢谢。”泰瑞尔说。“您很快会看到,她也能一样强大。”

  ......

  礼节性地鞠躬送走林奈乌斯后,泰瑞尔立即返回实验室。

  光滑无垢的拘束装置内安详地躺卧着银发的女性人偶,玉雪般的双臂环拢肩膀,逐渐阖起的眼睫下方透出尚未熄灭的微光,面庞姣好,依稀含笑,拥抱并束缚着自身的姿势宛如神龛中供奉的偶像。

  所有设计功能都被验证了。她精美,完整,一如契约方希望她成为的那样——模仿人类的工艺品,忠实地听从号令执行屠杀的女将军。

  但还缺乏一样东西,一样足以使她真正成为入画的神女的关键元素。

  泰瑞尔站在装置旁边,脱去了左手厚重的橡胶手套,手背翻转穿过无菌空气,轻轻贴上拘束装置冰凉的有机材料罩面。轻薄透明的间隔后女子闭目安睡,对此无知无觉。她还不是人类,没有意识更没有记忆,她永不会知道她的创造者曾站在她身前以手背轻抚她光洁的面颊——尽管隔着那足能抵御榴弹袭击的琉璃结界——永不会知道曾有人透过指尖给予她生命,像名画中上帝对亚当所做的那样。

  “还没到你苏醒的时候。”泰瑞尔近乎呢喃地说。如果有熟悉泰瑞尔的第三者在场,他会惊讶于工程师刻薄的双唇间流淌的温柔如此逼真。“出场必须是完美的。”

  他没有进行任何操作,伺立一旁如同陪伴孩子入睡的父亲,直到人偶眼中最后的光辉也消弭无影。

  室内重归寂静无声。检测到实验结束,照明系统智能地自主关闭。

  无明的黑夜似是从左胸膛流溢而出,带着些微刺痛蔓延,浸染过实验室内一切陈设,泰瑞尔缓慢地抬起左手抚向心口。赋予生命?他还不屑于同上帝抢造物的生意。由他创造出的孩子掌握的将是颠覆生命定义的力量——一员冉冉升起的新神祇。

  砰咚。

  心口沉重的鼓动是黑兽在催促。

  刀尖似的爪深深嵌进心室,抠挖出鲜血淋漓的通途。它以这人血为食,却仍昂首叫嚷不满足。

  它是饿了太久了。泰瑞尔理解这一点。他迷失了太久了。

  某个人的存在曾使他忘却黑兽的存在,它一度沉寂,郁郁寡欢地缩在角落,蔑视泰瑞尔对那位姑娘的无望的追逐。一度失望地几乎弃泰瑞尔而去,放任他独自搁浅在空洞绝望的荒滩,看着他被大浪卷入,沉没,而只回应以嘲讽的低鸣。

  某个人的离去曾使他几乎连自我都忘却了。

  一年多后的今日他终于重新听见它,它撞击、吼叫、进攻、发狂地撕咬,仿佛它从未离开,又仿佛正宣泄被迫尘封的苦闷。泰瑞尔痛得躬身跪倒,浑身战栗,他内心的兽要将他从内部撕裂了,可那又如何?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兴奋,雀跃的因子在遍布全身的细胞中舞动。他前所未有清晰地意识到,是的,这才是他本来的姿态,剥离了兽的成分的他连一颗能够跳动的心脏也没有——

  C.C将无意识地追逐其后的他抛下了,扔在他以为他会理所当然待一辈子的潘德莫尼。

  潘德莫尼将无意识地作为零件运转的他拆下了,遗弃在他认为他绝不会找到归属感的艾格林研究所。

  可那又如何。

  现在他找回它了。他拥有了。

  他的世界原本便只需要这么一点东西就可以填满了。

  

  每当听见黑暗中野兽的咆哮,青年便知道抉择的时机到临了。是听从最真实的欲望,沿着成功与坠落二分的独木继续他的踽踽独行,还是放任他的兽离开他,带走震颤心脏的悸动亦带走撕扯灵魂的苦痛,只在乎那一刹那他的脚步向何方迈出。

  往前踏进炼狱火海,以肉身承受烧灼理智的烈焰,步向光辉与灭亡交织的不安定的未来。

  或者驻步于此,切断探向本源的触须,安享平庸亦和平的日常生活?

  

  “我想……是时候叫你停下了,泰瑞尔。”

  “您太关注别人的事情了,林奈乌斯上级技师。”

  泰瑞尔收整实验用具的动作缓慢有序,林奈乌斯试图从他的语调或手势里找出哪怕一丝的动摇,但没能成功。泰瑞尔合拢箱子后,手抚在箱顶侧身望向他。青白的灯光照着青年削瘦的面庞,半褪下来的手套后面露出一截苍白骨感的手腕。长久的熬夜工作使他虚弱、血色匮乏而神经质,看起来随时会发作歇斯底里。他的嗓音沙哑,却沉冷坚定,如果不是偶然间撞破他的秘密,林奈乌斯无法想象一个前一秒刚被上司发现独自进行禁忌实验的年轻人能这样平静地作出回应。

  林奈乌斯打量着泰瑞尔时泰瑞尔也在观察他。

  研究所的副所长,雷纳德·林奈乌斯,因为所长常年出差而几乎全权代管着研究所内的事务,刚来这里就职时泰瑞尔便与他打过照面,往后也是维持着正常的交往频次,始终隔着上下级之间应有的生疏距离,暗暗考查能够从他那里得到的利益。

  目前而言他还没有必须从林奈乌斯身上得到的东西,维持不冷不热的关系是简单明智的选择。

  ——至少在今晚林奈乌斯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之前,他还是这样想的。

  “您知道曾有多少人说过,或者想要对我说这句话吗。”

  “我大略可以估算出那数字……非常可观呐。”

  林奈乌斯没有进一步向他靠近,却隐隐堵在门前,阻住他离开的道路。实验室里的冷光越过泰瑞尔肩头泼洒在他脸上,照亮了他放松地舒展的五官。一个笑容,但含义复杂。

  泰瑞尔微微眯起眼,同一刹那他看见林奈乌斯举起胳膊,衣袖下滑显露出腕上的电子设备。

  “不用太紧张。”林奈乌斯持续地举着左手,让泰瑞尔得以亲眼辨认腕带的工作状态。“也请不要尝试用你的作品袭击我。……我是说你打算从手套里取出来的东西。”

  “一个发信终端,还有录音装置?”泰瑞尔暂停了褪下手套的动作,眯细着眼看林奈乌斯。

  “差不多吧。”林奈乌斯笑笑,模棱两可地说。他还是站在门口,并用手势告诫泰瑞尔不要再走近了。

  天时地利都在他那方,泰瑞尔只能如他所愿地站在原地,等待他抛出下一个招式。

  滴答。暗色的液体滑落桌角,光华流转如同醇香红酒。

  林奈乌斯分出一线目光看向泰瑞尔的试验台,工具已被他归类收好,剩下的只是失去价值的实验体。鼠的尸体堆叠倾轧,垒成小小的山峰。

  ——只是被遗弃的死亡本身。

  “泰瑞尔,你该不会是想……复原死者苏生的技术吧。”

  “您在开玩笑吗?”

  泰瑞尔感到不可思议般挑了挑眉。林奈乌斯看不见的角落他悄悄捏紧左拳,掌心汗湿如沼。“难道您真的相信吗,那所谓的使死者复活的力量。”

  “……”林奈乌斯沉默了大约一秒钟,思忖着什么而摇头。“我相信我看到的真理。存在的便是合理的。”

  指甲陷入皮肉,泰瑞尔却感觉不到疼痛。这是他不能输的博弈,所有演技都必须完美。他坦然地抬起头,用清澈目光迎上林奈乌斯的视线。“我不信。”

  “我不相信无法重复的实验。我认为不能再现的现象就是不存在的,林奈乌斯上级技师。如果您需要的话——我是说您戴在手腕上的东西,那不仅能够录音、发信,或许还是个微型测谎仪,对吗。如果您或者它需要的话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我不相信。”

  “那么我也再重复一次,请别紧张。我没有想要审问你的意思呐。”

  林奈乌斯的微笑里总算掺入了一些生动的,让泰瑞尔的冷汗不再涔涔而下的因素。

  他缓缓解开腕带,按掉了大约是电源的键钮,就在泰瑞尔打算喘一口气的时候,他将那腕带随意地掷到了泰瑞尔怀中,使泰瑞尔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

  “然而很遗憾,恐怕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

  林奈乌斯苦笑。与此同时泰瑞尔已用手指确认了腕带的构造。一条具有收发信功能的表带,能提供夜间稳定的光照,却连它配套的表盘都还没有安上。

  毫无疑问只是件粗糙的,吓唬人的半成品。

  “……”

  “抱歉,我只是有些害怕你的手段……毕竟泰瑞尔你很擅长制造兵器呢,各种各样的。”

  林奈乌斯这才离开门口,走到他跟前并捡起他掉落在试验台上的手套,翻转袋口倒出一枚凝缩的金属弹丸。泰瑞尔攥着他的表带,最初的羞愤过后反而冷静下来,他需要的是长线的胜利,一时的意气之争不属于性价比高的选项。

  他深吸一口气,思考着下一句话该如何组织,林奈乌斯却已自在地将他的手套戴上,捏起那枚未经启用的兵器把玩起来,唇角勾着浅浅的,闲适的弧度,只看表情的话泰瑞尔会误会他端着的是下午四时的红茶。

  “它很漂亮。”林奈乌斯语含赞赏。“就像……一样。不是吗,泰瑞尔?”

  

  林奈乌斯的闯入完全打碎了泰瑞尔的计划。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设想过林奈乌斯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立即向高层举报他,或者想方设法利用这个秘密。以他对林奈乌斯这个人微薄的了解,他采取第一种方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那天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林奈乌斯都没有再创造与他单独接触的机会,仅有的几次会面弥漫着公事公办的无聊气氛。

  泰瑞尔不愿意浪费时间思考这种毫无根据,无法得出确切结论的事情,可这件事又实在关系重大。

  暂缓了对法典的拆解,他抽出部分时间调查林奈乌斯本人,研读他寄存在潘德莫尼的论文与他的背景资料,将能够入手的所有文字阅读完毕后,对林奈乌斯的了解程度却也并不比最开始增进多少。

  反而是那一晚短暂的交锋——最少对泰瑞尔单方面而言是,使得他对于林奈乌斯产生了些许和资料构筑出的形象不一样的认识。

  “请容我问一句。”

  面无表情地看着餐桌对面,自然而然端着自己的食物坐过来的林奈乌斯,泰瑞尔无法再按捺自己心中汹涌的疑问,或许还有一些他耻于承认的不安。

  “您到底想要做什么?……您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吃饭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唷。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

  泰瑞尔机械地挖了一勺米饭塞进嘴里,嚼不出食物的滋味,反观他面前突然出现的林奈乌斯倒是吃的津津有味,驾驭刀叉熟练地切分着餐盘里的蛋糕,叉着规整的小块往口中送,眯缝着眼心满意足咀嚼的模样让泰瑞尔联想到花栗鼠。

  他温温和和笑着的样子的确非常无害,眉眼温顺,气质亦然柔和亲切。泰瑞尔甚至惊讶地发现,哪怕曾与他有过那样不愉快的见面经历,他也无法打从心底恳切地说他憎恶林奈乌斯。

  ——比起还击也许他更想从林奈乌斯面前避开。哪怕那样做会令他显得像个狼狈的逃兵。

  “我吃完了。看起来你也不打算继续吃了。想做个饭后的消食散步吗?”

  林奈乌斯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拭去嘴角残渣,比他忽然坐过来时更加自然地发出邀请。

  泰瑞尔猜不出他的意图,但也不想赌他没准备后招的可能性,便点点头,随他起身离开了餐厅。

  “有一点我想事先说明。这段时间没来见你不是因为轻视你,当然更不是因为我在等你自取灭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我自己的事情,你能理解的吧,呐?”

  “嗯。”泰瑞尔只能这样回答。

  “实际上我总觉得你会走的比这里所有人都要远。”

  林奈乌斯的语气骤然认真起来,但反而是在说这句话时他没有转头去找泰瑞尔的眼睛,望向正前方的面容上是一个模糊的,难以判别算不算笑容的表情。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泰瑞尔,你的文字游戏未免也太低估我了吶。——你并非不相信死者苏生的现象本身,而是在你亲自完成这个实验之前对它持怀疑态度。你只是想用自己的双眼看到那结果罢了。”

  “这一点我的确无法反驳。”

  泰瑞尔平静地承认。他意识到他没有必要对林奈乌斯隐瞒这部分内容,而林奈乌斯显然没有打算向在意这些的人揭露他。

  “可是。”他的唇角稍微地露出一点笑意,眼神明亮。“比所有人都要远……难道也包括您吗,林奈乌斯上级技师?”

  “……不,不会。这点自信我姑且还是有的呐。”林奈乌斯迟疑片刻后便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不要叫我停啊。”

  泰瑞尔淡淡道。这一局总算是他取得优势了。

  “在您走的比我还远之前,我是听不见您的话语的。”

  “你很努力,可是我也不差……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

  林奈乌斯感到好笑似的驻步转身,用弯弯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才像弄明白了,似叹非叹地舒了一口气。“啊啊,这难不成是,宣战吗?”


  黑兽总是如此贪婪,它不断地叫嚣着,向前啊,向前,无论向真理的彼方靠近多少它都不会满足。

  每一次,听见兽吼的泰瑞尔所作出的选择都是相同的。

  他与那只寄宿在他心口的兽拥有如出一辙的原罪。

  为了实现他无穷无尽的求知欲,抵达那注定只有他一人能够看到的孤岛,他在他遇到的每一个抉择的关口祭献出血,汗,以及他作为人类而拥有的全部的热情。

  ——以饲育他那只独一无二的,疯狂而又专注的兽。

  

  普罗维登斯高耸的城墙之内,实体的恐怖无尽增殖。

  亡者的嘶鸣隔着飞艇破损的墙体远远近近地传来,腐臭味在狭小的空间内部发酵。萨尔卡多在身后叫喊着什么,可泰瑞尔听不清,他的五感都被无形的烟瘴蒙蔽了,某种具有外观的幽灵正向他逼近。

  那是真实的,超脱了夹缝而存在于世的活着的死。

  是由他的创造物,他的孩子,他美丽而又强大的女将军带来的纯粹、洁净、无垢的,完美的死亡。

  萨尔卡多在嚷嚷些什么呢?他什么也不懂,为什么不能干脆走开些。泰瑞尔希望独享这一刻,如划过天际的流星般绚烂短暂的瞬间,若不幸分散到另一个人眼中,便太扫兴了。他最完美的孩子最漂亮的刹那自然该由他用双目收录。跨越死生界限降临现实的东西也许不能称之为生命,但泰瑞尔不吝用最浮夸繁复的辞藻表达赞美。

  砰咚、砰咚。心脏的鼓动声中有什么正逐渐苏醒。

  炽热的血流被推挤出心室,汩汩潺潺浸润全身脉络,泰瑞尔忽然听见久违的声音。混杂在逐渐嘹亮,逐渐疯狂的兽鸣中的潮汐声来自他斑驳的记忆。熟悉而陌生的人们站在他脑海深处落灰的角落里。

  他们又是在嚷嚷些什么呢?他们同样什么也不懂啊。泰瑞尔为此困惑,于是继续逆流前行。

  他先是看见一个他以为他早该彻底忘记了的人,面容亮白模糊的女子拥有一头灿金的发,泰瑞尔无法看清她的五官,团硕的亮斑遮蔽着她的眼耳口鼻,仿佛她从未对他开过口,亦从未用耳朵听进过他的声音似的。她就只是站在半远不远的地方,冷漠地观望了片刻后转身投入虚空,散作片片碎光。

  即使明知是假,泰瑞尔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他扑到空处,没有抓到光的余烬,却捞到一把破碎的蝶衣,一个男人站在前方,穿着淡蓝的衣裳,这回泰瑞尔能看清他的脸了——耀眼的光照下他的面庞仍旧线条柔润,嘴唇轻抿,淡淡含笑。泰瑞尔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而向他走过去,递出掌心里蝶的残片。男人像是有些悲伤地注视着死去的蝶,又或是捧着蝶的泰瑞尔自己。泰瑞尔沉默地在他身前站了一会儿后,他们同时抬头,与彼此对视,男人什么都没有说,泰瑞尔也没有。一个微笑之后,他们向相反的方向转身,走到不同的终点。

  泰瑞尔无法看的更远了,他不知道那个总是笑得眼睛弯如月牙的男人最终来到了哪儿。

  ——不知道他最后走到了多远的地方。

  但终于所有幻象都散尽,人群自他身边雍雍而过,他竟再找不出一个能够叫出名字的对象。散落的蝶衣与白光之后,那个幽灵来到他面前。

  砰咚、砰咚。心脏的鼓动声中有什么正逐渐死去。

  泰瑞尔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它那不可名状的,漩涡般的面庞,发自心底的愉快凝结成为一个笑容,这是浇筑着他全部的热情,夺去了他全部的,可能拥有的爱的成果,注定由生至死刻印着他的名姓的存在。

  他尽他所能地展开臂膀,给予它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次主动给出的拥抱。

  他看见自己伸出的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死亡的颜色。温度从他的躯体中退却,笑容却在他死灰色的脸庞凝固。

  用仅存的一丁点力气,泰瑞尔压缩声带,他留在世间最后的声音沙哑,却温柔。

  是我。贝琳达。”

  

  

【FIN】

  

  青年的心中寄寓着黑色的狂兽。

  青年很早就知道它的存在。一直以来与它相安无事地共存。

  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抵御不住兽吼中蕴含的诱惑而走向毁灭吧。

  那是许久之前的某一天,尚在求学的泰瑞尔忽然间诞生的想法。

  可那或许正是他所向往的终局,也说不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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