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月光 02
2.
戴那的妹妹叫做阿曼达，伊萨特从戴那指示的山洞里将到她找到——那并不困难，隔着几重林木，直冲天空的滚滚浓烟仍厚重得叫人心惊，伊萨特在先救火还是先完成戴那的嘱托之间犹豫，找到火源才发现那烟全都是面前的小姑娘搞出来的。
她看起来比戴那还年轻得多，白生生的皮肤下像透着莹润的月光，一双猫儿眼俏皮地挑着，较人类更细长的瞳孔嵌在妖异的淡红色里。
伊萨特先注意到她手里被带有浓烈焦糊味的烟雾包裹着的事物。
“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要尝点儿吗？”
生着对显而易见的狼耳的女孩歪歪头，灿烂而热情地笑起来。
“阿曼达的手制浆果派！”
“...食物？”
伊萨特比对着眼前的不明物质，和脑内图书馆里有关“可以吃的东西”的定义。最后他抬起手，接过阿曼达手里既看不出派，也看不出浆果存在过的痕迹的东西，义无反顾地啃了一口。
牙齿深陷的触感十分古怪，有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在嚼烤碎的石渣，一会儿后又觉得更像是在撕咬摆放过久的牛肉，筋肉糜烂黏连，发酵出腥甜恶心的不洁净味道。
吐出来就太失礼了。他这样想，默默将嘴里还没下咽的东西转移进空间戒指。
“好吃吗？”
对面的少女目光熠熠地等待着他的评价。伊萨特的微笑看起来和接派的那个刹那一模一样。
“我没想到这是食物。”
“外形可能是不太好看啦...”阿曼达嘟嘟嘴。“但对味道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
“也不知道哥哥跑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真是便宜你了，本来还想全部给哥哥吃掉的，他一定会喜欢的~”
“不好意思。”伊萨特稍微打断她。“刚刚的味道我还没能仔细品尝，能再给我一个吗？”
“真的有这——么——棒吗？”
狼人少女蹲在一块岩石上，托着下巴，眼望着伊萨特将篮子里最后一块派飞快地塞进嘴巴，又快速地咀嚼了几下，从头到尾，他就像个真正的法师一样，优雅沉静而流畅利落地吃掉了整整二十个派。
确认了阿曼达没法拿出更多食物，伊萨特才将篮子还给她。
“能再注意一下火候就更好了。”
“是烤过头还是火力太小？”阿曼达认真地听着。“下次我会改进的。”
“嗯......我们还是边走便说吧，你哥哥在那儿等你。”
伊萨特温和地说。
“在路上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建议。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好~”
“所以你就这么跟着个陌生人跑了？”
戴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阿曼达，如果不是躺着起不来，他似乎很想和女孩儿来一点肢体上的接触——譬如敲敲她的脑袋。
“而你。”他转而面对伊萨特。“甚至没有对她说明情况，就用一句‘你哥哥在那儿’就想带走她？”
“不行吗？”
“有什么问题吗？”
他从两面各自收到一个疑惑表情，阿曼达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伊萨特茫然地保持微笑。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新结识的友人已从他妹妹手上救了他一次。
“戴那，你的耳朵...？”
“嗯？”戴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才长长地哦了一声。“它们总是会自己冒出来。”
“谨以伊萨特·希尔之名致以来自魔法之源的问候。”
伊萨特单手抚在左胸前，腰身微折，对戴那行礼目光却投注在更遥远的地方。
“法师与狼人的友谊永存，魔法与力量的联系永存。”
“我想我只能听懂你的名字。”
戴那耸耸肩。
“古精灵语？...从没法师真的对我做过这个。”
阿曼达托着腮望着伊萨特，眼睛里亮着星星。“像阿曼达听过的，精灵们平时哼唱的歌曲一样，很温柔呢。”
“不用回礼也没关系。”伊萨特抬起头，刘海从脸颊上滑过，沉静的绿瞳中充盈着接近古板的认真。“但确定了你是狼人的话，该走的流程还是需要走一走。毕竟我现在还算是个法师嘛。但你妹妹......”
“我饿了。”
戴那枕着手臂，用自然地像在谈论头顶天空的语气忽然说道。
伊萨特便笑笑。
“晚饭我来准备吧。”
三十多分钟后戴那得到一盘色彩斑斓，光辉灿烂到足以放进珠宝陈列柜的，伊萨特声称的晚餐。
控制抽搐的面部肌肉已让他耗尽所有力气了，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阿曼达正将盘子正中小巧可爱的蘑菇拾起来往嘴里塞，他敢打赌那玩意儿在进口的前一秒还在阿曼达的手指间扭了扭。
沉默在三个人之间蔓延，过于浓烈和丰富的香气有形般环绕着他们，缓缓向高空飘去，戴那分出一线注意力盯着盘子，说不太准那浓艳奢靡的宛如毒蛇的配色到底由什么原料造就，又为什么明明看起来精致可口，一分毛病都挑不出，却缺了什么似的从根本上就挑不起食欲。
“你不吃吗？”
伊萨特颇无辜地端着盘子等待着，眼里甚至划过一丝担忧。
戴那在那巨大的压力之下举起手，以生平最慢的速度和最强的控制力挟起边缘一块小小的食料，像是动物内脏的碎块，捏起来比想象得更有弹性——而且它是七彩的。
舌头触及到食物的刹那他听见阿曼达遥远的呼救。
“哥...哥......救......”
“......”
下一刹那他陷入无尽对人生的追忆与感慨之中，仿佛看见跑马灯一圈一圈回转而过，无数个画面飞逝如露水闪电，噼噼啪啪爆破后定格在某张有点眼熟的脸孔上。及肩黑发，修狭碧瞳，唇角习惯性地含笑，配合纯正的看不到波纹的眼神，不知该归结为天真单纯，不通世事，还是高深莫测。
“我还......活着吗？”
“呜哇。”阿曼达用平板的语调发出小小惊呼，捂着自己的脖子，像还不能接受自己刚刚吞咽了什么。“它是不是在我食管里动了？好像还在我胃里跳了一段舞！”
“能吃吗？”
伊萨特从餐盘里捡了一块预备往嘴里送，这回戴那飞快地弹出一块石子将他的盘子整个儿打翻了。
“居然直接就问能不能吃啊......”
“啊。”他低头看看脚边狼藉。“我也没有做过饭，没有样本可以参照呢。”
“你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活下来的？！”
吼得用力了点儿，胸口的伤口就被牵扯到而灼灼裂痛，戴那边抽气边低咳，一阵清凉透过前襟覆在肌体上，顺着施法的手看上去，果不其然是伊萨特完全不加掩饰的担忧表情。
他不由叹了气。
“喂，小法师。”
“狼人先生？”
“还没旅伴的话，要不要搭个伙？”他偏开视线，无目的地抓着后脑绷带缝隙里冒出来的发茬，还在组织语言，一回头恰看见阿曼达飞扑向伊萨特，炮弹似的将专注于治疗的魔法师推倒在一旁的树干上。“喂！”
“拜托，教教我吧！要怎么做出彩虹色的食物？阿曼达也想知道能让料理变得独一无二的方法！”
“那种东西不需要第二份！”
戴那咆哮起来才察觉语气不对，又咳了两声，匆匆收敛了目光，看着地面略微局促地低声说。
“我认真的。我想我真的需要一个人帮我照管一下我妹妹。而且至少......跟着我们走你不至于哪天忽然就饿死，或者被毒死了。...放心！以后饭都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