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mary (1)

   他探手伸向地平线,泥泞尽头是一股束缚指尖的张力,人造黑洞窥视着它的牺牲者,獠牙森森藏在扯断光线而被迫模糊的边际之后。

   仿如突破了洛系极限的月球,引潮力彻底挣脱引力聚拢自身的徒劳尝试,起先是轻小的东西,沙砾飞扬,雾尘晕绕着飘散,草皮成片地破碎,平地腾升散成深浅参差的绿色泡沫。泥土和着花叶根须一捧一捧瓦解,光芒笼罩的旷野发散着苍白寥落的清冷,他孤单伺立在这最初或许也是最后的光束中,沐着强光睁不开眼睛,决心要做那触碰并拥抱毁灭的第一人。

   贯通腹腔的伤口灼烫得像在燃烧,筋肉熔化含吮致命的铁块,祈求它恰巧堵塞了最要紧的那条血管。

   他咬牙按死了腰间粗糙包扎的纱布,一时间以为按进盆装凉水,某种液体瞬间润湿手掌,触感暧昧柔和,几乎传达不到脑海。逐渐扩散的麻木早已侵染神经,另一种极端的战栗顺着脊椎攀爬而上,脱力的严寒使他失却手脚的控制权,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而黑洞兀自增生,漠然无情掠夺周边存在着的一切,有生命或无生命,可视或不可视,对正在诞生的自然现象而言毫无分别。

   它仅仅只是呆在那儿。它不在乎。

   他骂了一句脏话,满口是血腥气味,新鲜翻搅出来的土腥气呛进喉咙,使他又骂了一句不同的。

   “喂喂,这也开挂开过头了吧……这他妈怎么可能打得过,虽然已经说过了但请让我再重复一遍,上次发表这个评论时我甚至还不知道你们能搞出黑洞……”

   他自言自语着,抬手抹去口角迫于压力溢出的血痕,但旋即鼻腔又流出了血,耳道深处温稳热热,估计迟早崩盘。最要命是眼眶滚烫,万一死得血泪交横才是晚节不保,他陡然打了个激灵,名誉的贵重牵系住了将散未散的清醒。

   唇角僵木发麻,失血过度而惨白着皲裂,所幸他习惯了顶住劣势摆出笑容,逞强而已,他这种人天生的本领。

   光流疾速涌向唯一质点,浩浩荡荡吞没孤零零守望黑洞的人影。他在视网膜焚灭前迎着剧痛撑开眼,曝光过度般亮白的是飘拂流动的刘海,唯独濒临末日的刹那无比顺滑服帖,眯缝成线的血红瞳仁倒映一轮至黑的月,那是地狱之井的入口,阿比斯回顾的眼,恶鬼咆哮挣扎欲要挣脱,浪花永不停歇,穿过喧嚣没入海底却安静又寂寞。潜进深渊之下的深渊,他望进一双鲜活的眼瞳,流动着的深红是凝固失败的血,携带着亘古冰川遗留的极寒。赤红的涓流卷住他的目光,迎面淹没他的面庞。

   他被吞噬了,同时被托住了。

   “……好在我也不是非得赢。”假使他还拥有呼吸的能力,现在大约正笑着喘气。“对吧。”

   “更正一点。”熟悉且陌生的声线飘悠悠浮上水畔。“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赢的。这取决于你对胜利的定义,我建议宽泛一点,比较有利于身心健康。尤其是心理的。”

   “你是指健全无损地长成你这个样子?噫,还是别了,我觉得反社会构想就停留在计划阶段才比较酷。”

   “实际做起来确实不怎么酷。但基本上,到那时候你不大有余暇去关注自己看起来怎么样,死或者活着也没所谓,回过头来才能意识到,哦,我胸腔里这颗心脏还在跳,我的血是热的。我大体总的来说,一般概念上是活着的。我是指,生理意义的活着,你没法儿提出更高的标准。”

   “……谢谢,知道还有那么一种可能性我能比现在过的更糟,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

   “真的吗,我可还没告诉你,这临时计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让我猜猜看。嗯,就我们两,呆在这,和现在这个情况一样,聊聊天,仔细观摩自己的脸哪个角度看过去比较帅,然后……等着?”

   “赏你九十九分。扣的一分是期限。忘了提前跟你说,受极端引力影响这儿的时间流动的恐怕相当慢,我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大概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年。”

   “……停一下我的大脑好像忽然挤进了什么未知词汇,还不止一个。”

   “我解释不来,反正我其实也不懂,还是刚刚才随便查的。总之……”

   他适才勉强于黑洞中心成型的躯体消散崩解为闪光的微粒,愕然中对面宛如镜像的白发少年面带了然的笑容歪过头,抬手招了招,口型无声诉说再见。

   “库洛。”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恍然好像经过了伶仃无依的一万年,抚慰耳廓的音节温和得近乎甜蜜,他感到一种攫住心脏的恐惧,甚至想要逃走。触觉远远没找回来,倒是嗅觉先复原了。平平无奇的肥皂味道,想必沾染在某件平平无奇的衬衫衣角。想象力可恶地延展,不费吹灰之力勾画出那少年完整样貌,挺拔身段抻平衣衫的棱角,脊椎顺滑弯成一段白皙清爽的脖颈,柔软碎发散落领口边沿,是研磨充分又调兑正确的墨的浓黑……

   他甚至没能察觉视觉何时回归于他,脑海中凭空勾勒的光景与眼前容貌重合,严丝合缝不容漏洞。

   “我……”

   “嘘。”食指抬起轻压住欲言又止的唇,他无声拒绝了解释与陈述。

   那会是相当漫长而困顿的故事,勇者挣扎十年换取的奇迹,他与自己曾在一个对视间达成的默契,牺牲与交换,妥协与破而后立,赌注,契约,灵魂本质的分歧,矛盾的时与空,叠加存在平行宇宙越过想象极限的第十一维度以及……

   但他将有很长的时间去听完,去理解。

   而此时此刻他只想用尽全力给出一个拥抱。

   和一句迟来十年的。

   “黎恩,你做得很好。”

 

Rosemary

·クロリン/リンクロ无差。含可能的互攻要素。

·姑且算是无限流爽文。少许原作梗但几乎与原作没有设定上的联系。

 

   镭射球灯贴着高耸的顶棚旋转,光线陆离穿过人群,投打在飞扬滴汗的发梢,掠过半敞衣衫掩映的柔白胸脯,又流连于浸染桃色的轻佻指尖与空虚无助四处寻觅的瞳眸之间,截断而为无穷数个五彩斑斓的剖面。

   游离在刻意凿的凹凸不平的墙面的光呈现出海底般的暗蓝,幽回的爵士乐填充吧台周围闹中取静的空间。黎恩自角落芜杂人群里一眼揪出库洛,他未成年的前辈手指攀着玻璃杯边沿,指腹下浅浅的阴影压着鸡尾酒迷离分层的色斑,嚣张到校服都不肯脱全,粗略一卷裹在腰间,就径自混迹进纸醉金迷的夜场。

   他抬起脚,小心翼翼踏进球灯下方最亮的光束,好像一个履足薄冰的青涩探险家。聚焦身周的视线对他而言不算陌生,但孤身一人穿着高中制服走向夜半的吧台,这种体验实在比较难得。他笔直走到库洛背后,拿捏好表情收起氛围烘托的紧张,刚抬手了一个瞬间,露出的那截腕子就被头都没回的库洛精准握住。他微微一惊,条件反射想要后退,但全身上下都写着违纪的那少年热络地扯住了他,莫名其妙的,反应过来时他已在相邻的高脚椅落座。

   “你该不会真的觉得我察觉不到?”他盯着库洛,那寡淡的发色沐浴冷光,衬着其下清挺的侧脸轮廓,唇角平时也自然上翘,流露的表情似笑非笑。“真是不公平呐,你一进来所有人都转去看你,即便觉得诧异,也没人主动去惊扰你——他们更乐意多欣赏一会儿,怀着几分好奇期待你将选择哪里。学弟君,你说你父母到底是怎么把你生成这样的,我猜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专业是珠宝设计雕刻,错不了。”

   “……我回答不了,我生身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希望谁能告诉我。养父母倒都没学过这个。”

   库洛愣了下:“你没必要这么认真……呃,我是说,抱歉。”

   “但愿你真的有感到歉意。”黎恩说。“我指你大半夜单独跑出来并且直到现在都没告诉我理由这件事。我认为我有知情权,关于密室的事和你的事都是。”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不太甘愿但仍冷静地说:“如果你仍然在思考如何蒙骗我,绞尽脑汁编撰足以敷衍应对的理由,不必花费那种力气了,直接告诉我好了,我现在立即回去睡觉。”

   库洛没正面回答,挟着杯盏缓慢托起的手指骨节分明,浑如匠人分段雕凿的象牙宝玉,黎恩因而咽下了后半句“但是否恰巧会梦游到你接下来行程的目的地,我恐怕无法确保”。

   “查士丁尼泡影。它为什么非得起这种难念又难记的名字,难道周边还有许多个像我一样,只是因为好奇古怪名称对应的商品就情不自禁点单的人?”

   他轻晃着杯中雾气般轻幻的液体,丝线状的紫色物质纠缠着扩散的深灰迷瘴,像一朵被囚禁了的雨云。微妙的荧光感透出杯壁映亮指腹,伴随修长手指不安分的交错换位,拉出成片的绚烂残影。他握着酒杯,却像攥着什么剧毒而致命的雨林生物。黎恩用力闭了一下眼再重新睁开,缓解晕眩,一抬头正望见库洛仰着脖颈往喉咙里倾倒彩虹。

   “大概是一种象征寓意,拿历史人物的名称给红酒命名不算新鲜事,鸡尾酒我不懂,但想来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家教良好的优等生谢过调酒师送上的薄荷柠檬水,眼眸微抬定准了库洛的方位,张着那折射蓝紫光晕的黑钻石,一板一眼开始推断分析。

   “查士丁尼一世,意欲统一地中海的拜占庭皇帝,某个久远的节点上他几乎就成功了,但……”

   “但忽然一切成空,伟业崩塌沦为随风飘散的灰烬,健壮的身躯自内部开始腐朽,万人空巷,尸骨堆垒,阴谋家杂沓而至,蟒蛇般探出嗜血的舌头……”库洛沾了酒水的湿润嗓音悠悠浮起,接过他说了一半的史诗,硬生生折了个发卡弯,将教科书拓印的文本渲染而为吟游诗人的花言巧语。“天灾制止了他的战争,不可期的疾病杀死他近半的臣民,甚至差点夺去他本人的性命。这场雷厉风行而全无目的的大屠戮,史称……‘查士丁尼瘟疫’。”

   瘟疫

   重音打在心脏跳动的鼓点,疯狂扫动的光束与他落闭的话音同时停滞。时间理应永无止歇的流动冻结了一个刹那,旋即,在眨下去未及抬起的眼皮掀开前,心脏泵出的血浆灌进动脉前,和着爵士乐摇摆腰身的舞者跟上接续的节奏,驻唱歌手低哼出发颤的尾音,男人与女人相依相偎的躯干贴向零距离,世界停转一瞬又回归常轨,齿轮紧密咬合。

   关键词生效

   “你是故意的。”黎恩猛地起身,急速撤离的手碰落了桌沿杯盏,少数人闻听动静投来目光,他只瞪视着低处好整以暇舔吮杯口的少年。好像早就知道了般的平和陈述,又好像依旧有一点发怒。“如果我刚好没来见你,你要怎么办。”

   库洛兀自含着酒液微笑:“‘莱诺瘟疫’听起来可比什么查士丁尼浪漫多了,你不觉得吗。”

   “……我不喜欢把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同任何与疾病、死亡以及绝望相关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我找到的另一个关键词是‘告死鸟’,饶了我吧,我的经验告诉我任何名字里带动物的密室都如同灾难,我可不想徒手撕扯什么八层楼高满口利齿的大乌鸦,或者带着一群渴望我血肉的疯鸟满城乱转找线索……还是说,你想用你三天前找到的那个,‘班西’?”

   “……”

   “‘瘟疫’至少还和死亡之间隔着一层薄纱,对吧。”库洛耸耸肩。留恋地瞥了一眼杯底残余的稀薄湿痕,打个响指结了账,绝不拖泥带水地拉着黎恩离开。信手揉乱了学弟熨帖整齐的头发,语声含笑甚至勾着一丝隐隐的期待。“赌气过了就算了,我当然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们已经成功脱逃了那么多次,这一次的胜利又怎么可能减员。”

   晚间落了不着痕迹的小雨,街道在路灯昏黄光晕中泛着柔和的湿滑。临近午夜,并非经济中心且远离港口的城市疲惫地消去了声息,安静延展的道路只他们两人的影子摇晃着拖长。

   三月初新绽的莱诺花飘悠而坠,黎恩伸手接住一瓣,洁白湿润的花朵迎着晚风颤动,晶莹水珠巍巍抖落像是美人脸颊流挂的泪珠。他看向街的末尾,联通城市的道路在黑暗深处纵横交错,虽然夜半时分清寂空旷,但只消东边一道日光渐次照来,整座城市都会顷刻醒来,他记忆中他所挚爱并发誓以生命守护的一切都扎根于此,他愿付出所有来换取这冠着花的名称的都市,得以安宁笼罩白日光辉的未来。

   即将到来的半个月,甚至更短,十天就足够了,这座城市将因为突如其来的恶疾而濒临崩溃。

   "关键词"创造"密室",时间线从致命的咒语脱口而出起开始折弯,拐向无数平行宇宙中恰巧符合语境的那一个,持续至他们找到钥匙打开出口门扉的瞬间。

   最初的最初,事件根源于去年期末无伤大雅的玩笑,最少库洛本人坚称它幽默而不出格。

   暑假前夕库洛拿来一盘录影带,邀他去校外租住的单间观看,黎恩想那至多不过中学生不宜观看的教育影片,性启蒙方面的,做好心理建设他也不至于被吓到,但影片开始播放后他和库洛本人都愣住了,对着电视屏幕上煊赫的标题选择画面陷入深思,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明明是录像带却投影出这种仿佛需要操作的图像,不觉得很奇怪吗?”他就事论事表达疑惑。“况且就算需要我们输入指令,也根本没有对应的键盘或者手柄。”

   库洛大手一挥表示那种小事无须在意,发生的即是合理的,既然它给出这样的游戏方式,那就一定有我们能够办到的操作手段,反正无外乎那么几种,不是音频控制就是心电感应。

   黎恩没来得及再次抒发他的不安与抗议,屏幕中闪着光的“是否开始密室逃脱游戏”已经随着被义无反顾按下的“是”而跳转,库洛啊了一声,说我只是随便想了一下,真的可以啊,这是哪里来的黑科技也太酷了吧,外设都不需要的。

   “这不是应该问拿来它的你本人吗。”黎恩面露无奈。库洛偏转了视线难得流露少许惭愧,说其实这是个都市传说来着,据说借过它并且通关的人都神隐了,但我问店员既然人都不见了谁又能证明他存在过,谁又能担保他通过关的时候,他答不上来,我想无非是某种推销恐怖片的噱头,但还挺好玩就借出来了。

   “所以呢,要通关试试吗。”黎恩看向库洛这样问道,没有丝毫意外,两个人的眼睛里燃烧着相似的干劲,放任一个谜题暴露眼前却不去解答,没有比这更残忍与煞风景的事情。

   少年人不懂退缩两字的写法,适可而止的教诲早扔到脑后,查尽了资料拼力钻研,破解无重数的谜面攻克至关底时,窗外天色早已透黑。

   只差最后一个密码,输入并敲下脑海中的回车,传说就要被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双手打破。

   出于某种莫名的默契,他们谁也没有先一步动手,安静相望的两双眼眸交换着无法言说的信息,最终由库洛的一声轻笑打破沉默。

   “没事。”那时少年难得收敛了轻佻话尾,但管不住棉花糖般虚飘柔软的口气,惯常真假莫辨的声线沉淀着万事无虞的诺言,听起来竟十足可信。

   “不论将发生什么,我总还是和你在一起的。”

   他启唇念出复杂的十八位数英密码,时间线由此偏转前进的方位。

   关键词生效。

   那个毁天灭地的瞬间他们仅仅只是朦胧地感到有什么曾经暂停,但还未能察觉浩浩荡荡与房屋擦肩而过的巨大阴影,其实冠有他们过去出生、立足并成长至今的唯一宇宙的名姓。

   挣脱轨道的时间线精准摆动到了另一个维度,黎恩无知无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僵硬的筋骨,对库洛说,我回去了。

   他转动门把手,没能打开门。

   距离学校不过两个街区的廉价出租屋成为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第一道关卡。

   而门扉后面是抛出失压的机舱,顺应着真空中百折千回的引力飞向黑暗尽头的,渺远归途。

   ——他们回不去了。

   前所未有清晰的束缚感拘住他的灵魂,只用了一秒钟,他就明了这所谓游戏真实的面貌,所有通关者都神隐了不过是旁观的人揣测而得出的证言,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真正通关过。这盘游戏带不是终结,而是开端,是不知长度几何的盛大篇章的序幕,张开血盆大口藏在华美的礼物包装袋下,等一个被好奇心攫住心神的牺牲者试探着提步迈入。

   玩家总得先打通序章,才能看到正篇的模样。

   第一反应并非恐慌,他下意识便猛力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库洛叼着薯片收拾残局的侧影,躺久了头发在靠垫上蹭的有些凌乱,后腰的衣衫也卷了起来,大约太久没听见门的动静,稍停了动作回过头,望进黎恩正对他的琉黑眼眸时不可避免显出一丝愕然,玩笑都忘记开。

   “怎么了吗,忘记东西了,还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他说着,便放下手边东西向黎恩走过来,黎恩摇了摇头。

   “没什么。”说完他才发现自己重新找回了微笑的能力,顺便就笑了起来。“只是确认一下你还在不在。”

   指尖点点下方执拗的门把手,示意库洛自己试一试。

   “顺便告诉你一声,这个打不开了。”

   他仍然微笑地说。

   自己的家变成了密室逃脱游戏的现场,即便对库洛而言也算人生中难得的刺激经历,但随后接踵而来的经历持续刷新了他对于刺激的定义,他们因着奇异的游戏规则飘泊于平行宇宙,像是漂泊在无尽汪洋的孤舟,身周相似的人景与物伴随关键词微妙变化,恒定的只是每逢初春必然盛开的洁白花朵,和这座同名的,浪漫古朴的莱诺市。

   每个密室的最后一个密码即是下一个密室的关键词,有时关键词不止一个,每个都可能成为正解,选择哪一个作为钥匙算是他们微不足道的小小权力。

   但他们无从得知这一切起源于什么,也推测不出游戏总共拥有多少个章节,除去化身无根浮萍,抱住身边仅存的浮木——抓着彼此的手,在无尽循环的时间中随波逐流,挣扎探寻闪光的出路,暂时还未找到能从本质上解决问题的那个良方。

   女声性感的浅吟低唱灌入梦乡,库洛一个打挺跳起来,拍掉闹钟,洗漱完毕后踹响了隔壁尚无动静的房门。

   “别睡了啊,今天早上英文测验,你上次也没及格吧,再缺考肯定要被叫家长。”

   见里头迟迟没有回应,他叹息一声,神秘兮兮贴近门板说:“我找上回考试的前十名打过招呼,有四个愿意帮一手的,题我也事前摸出来看过了,闭着眼考都是稳的,你能清醒个二十分钟把选择填完就够了。”

   饶是如此,他那位合租的同窗挣扎了又一个五分钟才含糊地隔着门板说:“我真病了,让我躺一会儿,代我请个假。”

   “不舒服?不用去医院吗?”

   “没什么大事……感冒,有点发热,就是浑身没力气不想动弹而已,你懂的,这病都这样。”

   “行吧,真有需要随时电话叫我啊。”

   库洛仿佛无奈地纵容了他,看向窗外飘絮天空的眼神却骤然冰冷,规则从无延误,瘟疫定然与他双唇吐露的词汇同时诞生,借助某种未知载体悄然侵入了一无所觉的城市。苗头很快就会展露,但终结灾难的线索又会藏于偌大地界的哪个角落……

   他为迎面袭来的阴冷恶意而不由自主战栗,这一回驾临的敌人真正无形无迹,无目的,无规律,无感情,无人性的彷徨,无生物的脆弱,是罩顶而下的乌云,不可捉摸的天灾,染血的步履踏过荒凉的中世纪,身后尸陈无数,铺成白骨森森的黄泉路。

   铃声再度响起,他跨出楼道的同时接起了电话:“喂?”

   “我今天不去学校了,晚点有时间再去找你。”黎恩的声音透露出复杂的疲惫。他没进一步询问,但黎恩主动说了下去。“……我妹妹生了病。”

   他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当即说道:“传染源还是未知的,虽然有点不合情理,但务必避免与她发生任何形式的接触。你得先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才救得了她。”

   “不必那么紧张,说不定只是普通热病……好吧,话虽如此我大概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听筒对面的声音有些发抖,但主人未必意识到了这点。库洛也不打算提醒他。

   “你们准备去哪个医院?”他拧开刚关上的房门,一脚把书包踢回了床上。歪过头颅夹着手机,边剥开原本就穿的不怎么整齐的校服外套边问。

   “——啊,我没有去见你们的打算,但线索总是要收集的,对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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