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风里的男人(3)

·不动游星x游城十代。

 ·现 pa 。旅行摄影师十代与研究生蟹,通篇是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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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动游星。”

  晕绕耳旁的嗓音刻意压得轻悠低徊,但语尾含着上扬的笑,如何听都还是少年般的清冽。游星暂搁下才读了两章的《认知心理及其启示》,自副驾的位置侧过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叫叫看。”

  十代抓着方向盘小幅地摇头晃脑,节奏追着车载音响播放的吵闹乐声,据他讲是几年前流行的特摄片主题曲,鼓点有力而密集地穿插在旋律间隙,并伴随突发的激昂唱词,震得车窗玻璃都像在瑟瑟发抖。他偶尔会跟着配乐哼唱,调子离奇地准。忽然喊了游星一声,又仿佛无事发生过,嘴唇开合着承接先前唱到一半的歌,眼炯炯望着前方的路,两头不误。

  见他又开始自得其乐,游星转脸侧向另一边,窗外流驰而过的夜幕花成深蓝的一片,路灯的光点逶迤连作璀璨耀目的星海。他认得这是通往机场的路,叹出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会带护照?”

  “秘密☆”十代哼着曲儿却不耽搁同他聊天,神秘地眨眨眼。才过了一秒,就笑着自己泄了底。“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着就像会随身带证件包的那种人,既然你确实带了,很好,这次也是我的直觉赢了。”

  “我可没有做长途旅行的准备。”游星摇摇头,但没有生气的意思,也不过问他具体的目的地是哪儿,移回视线便继续读手里的专业书。读到二章末,又听耳边一道假意压低放沉的声音,庄重如念诗地唤道:“不动游星。”一个音节停一次,顿挫里回荡着留白的韵律。若将背景音换换,便可上升到声情并茂的朗诵的高度。

  “又怎么了?”他不厌其烦抬起头,温温淡淡回应。这回十代倒不是消遣他,念完一遍,回归了正常语气:“哎,你的名字读起来会不想停……像是有故事。”

  “又是十代さん的‘直觉’么。”游星微笑。“嗯……这一回也没有错。”

  “理所当然。”十代自信满满地勾着嘴角,分毫不以为意。“听腻了我唱歌的话,要不要换你来?路还长,填一个故事刚刚好。”

  “我不介意你唱到天亮,但如果你想听,说一说也无所谓。只是可能没有什么意思。”

  游星合起书本,看向前方迎面而来的马路。回忆对他而言便像是调动数据库,所有的单元都提早设置完毕,分门别类依次就位,提取一个格子里的东西只需要找对路径,拿上,走人,一气呵成。干脆而且利落,叫人即便想留点矫情的余裕,也挤榨不出充足的空隙。

  眼前依稀有模糊的青年人的影像一闪而过,迅捷地被前行的车抛在身后。只有那双眼睛,洋溢着孩子气的纯粹,历久经年仍不肯消散,时时守望着他而从不出声催促,永远浮在远方,宽厚地等待。

  那个人知道,他骄傲的孩子总有一天会达到同他比肩的地方。即便他没有机会说出口,可游星从未怀疑过他倾注于自己身上的期许。

  游星微闭着眼,光是说出那名词本身,表情就不自觉柔和起来:“游星粒子。我的名字出自这个。”

  “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关于它的论文从来没有正式地发布。”他说。“我爸爸始终想证明这种粒子能读懂人的心思,或者说,会回应观测者的愿望而表现出不同的形态,可惜没有来得及。已经没人知道他最后的实验是想得到什么结果了……我想复原那个,并希望能走得比他更远一些。但和当年一样,主流科学界认为这是唯心主义的谬误,说我还没到他的年纪,就开始变得像七八十岁的艾萨克了。”

  “普朗克也被骂过上帝不掷骰子,我不觉得相较于世界的某些部分直到被看到前都是未知,承认一种粒子能读懂人心很夸张。”

  他难得说大段台词,但即便叙述这样的事情,语调里也不带什么情绪。既没显出怨忿,也并不为特立独行而骄矜,说到后来唇边甚至盈出一分笑意:“但其实,现在他们怎么想都没关系,我要做的只是拿出证据。这毕竟是可与经典力学,相对论和量子物理相提并论的颠覆性构想,不能马虎。”

  十代听完想了想,洒脱地抛开不懂的那些东西:“我是不明白啦,不过如果真有一种粒子能读懂人的想法,挺可怕的……嗯,也挺浪漫的。”他啧了一下嘴,说到浪漫便亮了眼睛,游星仿佛目睹一个成型的灵感飞进他的脑海。这是他没预想到的谈话结果,但感觉起来还不错,便一带略过:“是不是真的有我还不能确切地说,只是先让自己信了假设而已。”

  “十代さん还会画画吗?”他瞥见换挡手柄旁飘落的便签纸,拿铅笔涂的街景速写,像堵车时随手画的,借此而转移了话题。

  “嗯,是啊,学点儿艺术没有坏处。”十代眯着眼,没道理地一直笑,到下一个路口,停车等红灯的时候,自然而然撑着方向盘支住下巴,侧身瞧他。眸子的颜色比初次看要深,浓醇宛如温度恰好的咖啡。睫毛慵懒地耷拉着一半,漫不经心的,偏只看准了一个点,专注的神采遮掩不住。“不过现在……我开始想学点科学了。……我能拥有你多久时间?”

  他声线温柔,词有意无意选得暧昧,游星则自发理解成他能为一场旅行匀出多少空闲。

  有些场合,五分钟也嫌累赘,而有时候逃离城市三天两夜,好像也并非不可见谅——只要时间地点,和身边的人都是对的那个。这大约也是广义相对论的一种?游星自嘲着,但确实不愿意拒绝。虽然只见过三面,但他已确信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十代这样的人。

  寥寥数语就着几幅笑脸,便牵着他跨过国道,奔赴计划外的高山和大海。而他竟还真心实意地,开始感觉有那么一点期待。

  “下周三还是不行。”他轻声说,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个浅浅的微笑。没给十代接话茬的机会,直接表明了态度。“其他时间随你便。”


  飞机降落在斯里巴加湾国际机场,文莱气势汹汹的热空气撞得游星微微晕眩。

  下午四点多的光景,环围的树木热得扭曲变形,硕大的一轮太阳直直挂在天幕中央,全没有让位的意思。只屋檐下边残着稀薄的阴翳,作用小得可怜。游星被迫细眯起眼,挂着一头一身淋漓的汗,尝试适应热带不讲情理的天气。

  未及换掉泡实验室的常服,他就被十代拽着推进车门,现如今,身上是工字背心套着藏青运动服,配一条同款的长裤,耐脏的深色饱浸阳光而拼了命地汲取热量,站出来几秒就升温到堪比蒸笼。

  他脱去外套挂在臂弯,举起只手暂避日头,余光里见十代潇洒地扔了外衣——货真价实地扔,剥下来就随手塞在机场外口的垃圾桶,大咧咧卷起袖口,叉着他那对成年男人来讲略嫌纤细了的腰杆,精神气十足地大步迈了出去。

  游星翻过他挥手弃置的衣服,确认了口袋里没贵重物品,拖着行李走到他身边。十代正躬身朝草坪里斑斓得吓人的大蝴蝶打招呼,煞有介事伸直手掌靠到耳边:“嘿,我回来啦!你长大好多,怎么还在这里宅着,没去别的地方扩展一下交际圈吗?”

  “这样不行的啊,再耽搁你就过了能找到女朋友的年纪了。”他两手叉在腰间,微蹙了眉同草尖上停驻的虫认真地争论,回应着对方扑闪的鳞翅一般,一下一下,缓慢有力地扇动睫羽。“你看,这里就你一个了,别的都知道往更舒服的地方飞,你为什么就这么笨,这么固执呢?”

  许是他神情太自在,往来的人群竟都将这古怪的一角当背景板而忽略,阳光下细细的一条影子,独划过游星一个人的视界。好像眨一次眼,缺了唯一观测者的这男人与蝶,就会打不稳定的量子态彻底溃散,分解为存在而不可感的反物质微粒,逆着引力飞向浩瀚。

  游星甩了甩头,把胡乱兴起的想象从毒辣的日照下抢救回来,刚巧十代讲到口干舌燥,声音滞了一瞬,临时地停下来,问游星要他包里的水壶,灌一口润了嗓子再转回去延续他的主张。

  “……”游星没打搅他,等他聊完几轮,心满意足抱了肘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才哑着干得不行的嗓子问:“下面去哪里?”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刚过来就见到老朋友。”十代听不出太多诚意地道歉,胳膊一划点了个方向。投往前方的目光同摆臂的力度一样,坚定不容质疑,但莫名透着股靠不住的轻佻。“先补点水怎么样?我记得那有家酒店的淡水泳池很不错。”

  且不论他声称的方位是否准确,他在当地搞的那辆车确凿是开出去十多公里便宣告抛锚,后备箱塞着他带的几十斤设备,而路标显示距下一个有名有姓的区域尚有五英里。

  游星借车里的工具起开后盖,简单查了下,发觉只是油箱空了,油表的传感器出了点毛病,没适时发出警告。叼着螺丝起子回后座找备用的油,翻进车座,一抬头就隔着窗户望见溜出去的司机——十代不声不响扑入了附近苍翠的农田,单膝点地重心前倾,艰难地寻找拍摄一只灰乌鸦的角度。

  临近傍晚了,日光强盛但不及下飞机时那样刺眼,晕在他裸露的小臂边侧,好像镀了薄薄的金。腰线凹着一弯好看的弧,里头盛的也是明晃晃的光。他扭身看来,身躯拧过一个角度,臂膀与腰窝积的光流便忽然全散了,碎成茂盛的作物摇曳遮掩而漏下的,土砾间闪烁的斑点。

  “游星!”他高举起没拿相机的那只胳膊,夸张地在半空挥动,招呼游星下来。“快过来,现在的光线刚刚好,让我试试你两的相性怎么样。”

  游星吐出咬的发烫的橡胶柄,推开另一侧车门走出去。靠近前还有点踌躇,怕惊扰了停在两米开外的小动物,十代却一昧拉着他,叫他进田里。

  “别害怕,他很友好。”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哪一边,十代半跪着撑起身体,拿空闲的手握住游星腕骨,食指微勾反向扣着他的手掌,眼含真挚波光,注目田间无辜的鸟雀,逐渐将游星的手送向它毛茸茸的头颈。慢语的口气轻柔惑人,活像哄着不经事的孩子。“乖,乖,过来。好的——我接住你了,乖孩子!”

  灰乌鸦扑棱棱一阵振翅,粉尘夹着草屑扑在游星头脸,他忍住没打喷嚏,但眉头不由生理性地皱起,同样灰头土脸的十代却还亮着白生生的牙,笑得格外开心:“你看,我没骗你,他人很好对吧?嗯,你也是个好小伙子!”十代轻拍着鸟儿的脑袋,那鸟竟真的粗哑地叫了一声。蹦跳着在游星手背找到最舒适的站位,分毫不客气地抖动羽毛,掀起另一重呛鼻的灰雾。十代佯怒而带笑地责备它:“哈,你还经不住夸了?”

  “……我该怎么做?”游星不敢妄动,顺应着他想象中鸟的意思,暂且在田埂边盘腿坐下。

  一只鸟的重量轻得微不足道,但尖细的脚爪攀着指骨关节,温暖的胸腹贴着手背皮肤,一呼一吸都是生命的颤动,反应过来前他便已变得小心谨慎,吐气都害怕力度过重。

  他歪着头与那对豆子似的小眼对视,手钢架般直而僵硬地保持恒定的姿势,十代笑他却不强迫他改,也不教他应对的方法,窜上跳下地按了一通快门,才姗姗来迟,端着救世主的架势回到他身前。依旧是单膝点地,拉平了高度再松松爽爽一伸手:“过来吧,也陪陪我。”

  乌鸦仰头鸣叫,形如回应,翅膀一扇跳向他的手腕。十代嬉笑着抬手到脸侧,拿柔软的脸颊蹭它的外羽毛:“辛苦啦,你很上镜,照片都很好看。”

  “谢谢。”游星松了口气,看着十代自如地与乌鸦互动,笑着感慨:“感觉……十代さん能做到很厉害的事情呢。”

  “嗯……倒也不算什么。”交流过一阵感情后,十代伸高了手,任乌鸦展翅飞入霞色渐起的云霄,转而面向游星,先对他笑了一笑,摊开双手。“你不会觉得和朋友握手、拥抱很难,对吧?一样的,他们就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只要不忙着填饱肚子,他们挺乐意陪我玩一会儿的。”

  他说着就往车门走,游星不得不主动提醒:“我还没有换油,请等一下。”

  最后他们额外花了两个小时开回有人的地方,从头到尾没见酒店和泳池的影子。但意外地与文莱河在月下邂逅,尽管饥肠辘辘,一身疲乏,满眼流转的水波月华仍瞬时荡涤了心脾,洗去凡尘里暗积的烦闷与躁动。

  丝丝凉风卷席潮润的水汽,穿窗而入拨乱了刘海。十代摇开窗高呼幸运,一时兴起般大声问游星:“想继续玩猜谜游戏吗,譬如我喜欢拍照的第二个理由?”

  “因为没人会雇你开车?”游星就着车灯一门心思读书,头也不抬地回。说完自己先摇摇头:“……还是不知道。”

  “你会开玩笑!”十代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唇角渐渐浮起一抹别样的微笑。靠岸停了车,迎着月光里如银的河水推开车门。

  清若无物的穹宇,如烟似雾地盈满了世界的上半部。河倒显得实在些,无风时平整光滑,微风起时便层层翻出皱褶。一上一下两处空间,尽皆无穷无尽,打从时光末尾,蜿蜒漫到视界以外的未来。坎旁阿亚的灰影遥遥落在远方,梭绕桥桩的木艇细微得如同针尖。

  “你不觉得世界太大了点么,而我却太小了。……我们都太小了。人的记忆和眼界相较于看不尽的景色,未免过于狭窄,还是机器值得信赖一点。”

  他眼里倒映着广阔的天与水,嘴边挑着笑,声线轻得近于虚幻,因而真假难辨:“人很容易忘记,但机器不会。”

  “我信任机器……但也信任人。”游星侧首与他看着一样的风景,并不受这缥缈的月的影响,如常地说。“人的大脑机能注定了不如机器那样擅长记录细节,但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忘记。”

  “果然呢。”

  “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这果然该是你会有的回答,之类的。”十代耸着肩膀笑,耳后垂落的发丝一颤一颤。星月的光辉洁白地照进车内,他手拉着车门即将合上,无意地横扫一眼,忽而发掘了财宝似的,撑起上身凑到游星脸前,几乎与他额头相贴。“哇哦,游星,你的眼睛里面有星星,我能摘一个吗?”

  “这是反射。”游星一本正经地说,距离约等于无,却没有对他紧贴鼻尖呼出的热气显出胆怯,夜里格外湛蓝的眼睛轻巧地一抬,咄咄望进他目中。“所以你能看见我眼睛里的星星的时候,你的眼睛里也有。”

  他平铺直叙讲一个事实,没半点抒情味道,偏偏分外地撩拨人心。十代呼吸一滞,乱了节拍,干脆撑着他头两侧的靠垫,顺应着氛围躬身凑上了唇。轻悠悠地相碰,柔软却不真实。气息交互中有着体温的传递,目光的对望里是超越言语的什么在款款涓流。

  游星没有闭眼,也没有躲闪,始终平和而逼近宽容地凝望着他。待他结束这温软的恍如羽毛的吻,才缓慢地眨了一次眼睛。仿佛时间自这一刻重新开始了流动。

  “为什么不闭眼?”十代问。游星仍愣怔着,张着茫然的眼仰视他,将言语功能托付给了灵魂最诚实的那部分,基本没在思考地讷讷地说:“总觉得闭一次眼再睁开,你就要不见了。好像梦醒了一样。”

  他说完抿了一下唇,变回平常的不动游星,认真地说:“即使不这样做,我也不会忘记十代さん。”

  “你想到哪里去了。”十代高挑起一侧眉毛,回到驾驶位。车门砰的闭合,阻住外间泛滥而温柔过了头的星光。“没什么目的,也没有道理——我做事总是这样的,而且我并不觉得忘记是什么不好的事。人间常态而已。”

  “嗯,但我会记得的。”游星只是轻轻说,探手拿起搁在座位旁的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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